风险沟通视域中的医疗暴力议题分析
　　【内容提要】近年来,医疗暴力事件频频发生,且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新闻如何再现医患间的角色与关系,某种程度上建构了受众对医生与患者的观感.研究发现:在医疗暴力议题的报道中,媒体较好地发挥了风险告知作用,但在风险交流和规避方面存在不足,同时应警惕风险放大现象.
　　【关键词】医疗暴力;新闻框架;内容分析;风险沟通
　　一、引言
　　近年来,医疗纠纷不断增加,医疗暴力事件频频发生,且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卫生部统计资料显示,2006 年全国共发生10248 件医疗暴力事件,2010 年这一数字陡增至17243 件.据不完全统计,中国每年被殴打受伤的医务人员已超过1 万人,2000-2010 十年间,共有11 名医务人员被患者杀害.①影响医患关系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新闻媒体的报道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除了直接经验与人际交流的渠道之外,新闻媒体是一般民众感受医患关系,以及整个医疗环境与品质的重要来源.②从框架的观点出发,新闻在某种程度上建构了个人对社会真实的感知.③也就是说,新闻如何再现医生与患者的角色与关系,某种程度上建构了受众对医患关系的观感.在与医患关系相关的新闻中,医疗暴力事件报道占据了重要位置.
　　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在其《风险社会》一书中首次使用了"风险社会"的概念并提出了风险社会理论.置身于风险社会的现代人,媒体是其了解风险的主要渠道.而风险在知识里"是可以随意被社会界定和建构的"④,因此媒体在"描述风险的矛盾性定义上,即在呈现或建构风险及其不确定性上,具有决定性的作用.⑤媒体的风险沟通作用早已引起诸多学者的注意,但是从风险沟通视角研究医疗暴力议题报道,尚缺乏全面的观察.本研究关注的是,媒体在报道中是如何再现这些医疗暴力事件及其对医患话语的具体呈现情况,进而分析媒体的风险沟通作用在医疗暴力议题报道中得到了怎样的表现.
　　二、文献综述
　　国内关于医患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医患关系的成因、表现形式和对策等内容上,具体的角度有社会学、医疗技术、医疗信息、医疗法律制度、医疗卫生体制、舆论监督等多个方面,其中大多数研究者都有医学背景.他们认为,新闻媒体对医疗报道的科学性,严谨性及态度是影响医患关系的重要因素.
　　传媒业界人士对此也有相关研究,但大多数都是基于主观印象和个案分析,量化的研究很少.比如,蒋廷玉认为,媒体报道有意无意地把医患关系变成一种"对立"关系,不恰当地渲染了彼此间的矛盾.⑥通过分析"八毛门"风波中的媒介作为,张昱辰发现:当前中国的医患纠纷报道的惯例化倾向限制了多元话语的可能性.⑦已有研究对相关新闻报道的消息来源、多元化话语、主题框架等内容均有涉猎,但尚无从风险沟通视角以医疗暴力事件报道为研究对象进行考察的,这也正是本文的价值所在.
　　三、理论背景与研究问题
　　20 世纪70 年代初期,"框架理论"广受重视.Gof fman将框架定义为"一种用以诠释外在世界的心理基模,是人们寻找、感知、辨识,以及标签外在世界的基础."⑧Tankard、Hendri ckson、Si lberman、Bl i ss 和Ghanem则认为框架乃是"新闻内容的中心思想",而新闻报道中所描绘的情境、主题、议题,均需透过选择、强调、排除与详述等手法,才得以呈现.⑨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框架分析"理论受到媒介研究者重视,运用于政治学、传播学、社会学等相关领域.
　　在新闻传播学领域,框架分析主要用于探讨新闻媒体与政治运作、新闻话语生产、特定社会群体的形象建构等方面.在错综复杂的框架分析中,文本内容分析或话语生产分析始终是重点,因为媒介如何翻译现实、塑造意识形态与权力关系最终仍需通过新闻作品来实现.Smi t h 曾指  出,将新闻文本作为"社会关系的组成部分"来解析,是了解意识形态的恰当途径.⑩因此,从"新闻框架"入手,可以帮助笔者考察媒体在报道医疗暴力事件时所具有的意识形态.本研究具体观察的是此类新闻的消息来源、新闻主体及其呈现方式三方面的内容,进一步了解媒体建构了怎样的医患关系.
　　四、研究方法和样本采集
　　(一)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内容分析法作为研究方法.
　　(二)样本与分析单位
　　目标样本的选定:本研究以医疗暴力事件的新闻报道为分析样本.研究首先搜集了网络上总结的新世纪以来的医疗暴力事件,共141 起;然后以百度新闻搜索引擎进行新闻全文搜索,从中搜到43 个事件的相关新闻报道;再从这些报道中选择出目标样本.
　　时间范围的选定:本研究关注的是新世纪以来的医疗暴力事件的新闻报道,因而以2000 年至2012 年5 月间网络上出现的医疗暴力事件为总样本.
　　分析单位的选定:本研究对分析单位的界定是百度新闻所搜集到的与每起医疗暴力事件相关的新闻报道,包括消息和通讯,排除了其他体裁,同时也不考虑转载新闻.本研究要求整篇报道至少与一起医疗暴力事件相关,若仅仅是报道中提及与某个事件相关的字样,而并非以此为议题,则不在搜罗之列.同时,本研究亦不考察新闻照片与图表.最终, 本研究从中选出所需的新闻为分析样本(N=74).
　　(三)类目建构
　　本研究关注医疗暴力议题新闻的三个方面,即消息来源、新闻主体及其呈现方式.其中消息来源分析主要关注消息来源类型、话语被引述者和意见多元程度三个变量;新闻主体的分析主要考察新闻报道中的新闻主体和媒体对其所持有的态度倾向;新闻主体的呈现方式主要考察新闻报道中的报道时机与叙述模式.
　　在参考以往相关研究的基础上,依本研究的目的和需要,内容分析部分的主要类目包括:
　　1.消息来源消息来源
　　通常有两种形态:提供咨询者和能说出具有价值话语的新闻人物.
　　①消息来源类型
　　本研究的"消息来源"是指主要新闻资讯或主要新闻线索的提供者.部分报道会明确交代消息来源,如"从……处获悉",还有一些报道可从记者叙述中明显得知其消息来源,如不明显,则归为"未交代".
　　针对变量"消息来源类型",本研究构建了以下几个类别:(1)法院及司法部门;(2)警方;(3)相关政府职能部门;(4)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5)患者及家属;(6)民众或网友爆料;(7)未交代;(8)其他.若一篇报道出现多个新闻来源,则可多选.
　　②话语被引述者
　　本文主要考察报道中话语(或意见,包括直接引述和间接引述)被引述者的类型和频次,且特别关注医方、患方、专家学者以及网友等民众四种类型的话语被引述者.若同一类型的话语在一篇文章中被多次引述,仅以一次计.
　　③意见多元程度
　　该变量指的是被引述的话语/ 意见是否存在不一致的情况.本文将其操作化为三个类别:(1)无两个或以上的意见被引述;(2)一致意见被引述;(3)不一致意见被引述.
　　2.新闻主体
　　①新闻主体
　　此变量关注的是新闻主体,即主要报道对象.医疗暴力议题新闻中常见两类主体:(1)医方,包括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2)患方,包括患者及家属.一篇报道中可能出现医患之外的其他新闻角色,但本文主要考察医患两方,根据报道的标题、篇幅、新闻主题等提示的重要程度来判断哪一方是新闻主体;如果重要性相差不大,则为双主体.
　　②态度倾向
　　这一变量指的是报道内容对新闻主体的倾向性评判,它的操作化定义和类目包括:(1)支持患者及家属,指责医院及医务人员;(2)质疑院方及工作人员;(3)中立;(4)支持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指责患者及家属;(5)质疑患者及家属.判断依据是报道的标题和正文、事实本身、关键字和意见评价等.
　　3.新闻主体的呈现方式
　　①报道时机
　　该研究关注的是新闻报道是在何时介入到医疗暴力事件之中,是否持续关注了事件的后续发展,进而观察报道内容是如何呈现医疗暴力事件中医患关系的.这一变量包括四个类别:(1)已处理(包括行政处理、法院审判或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鉴定);(2)处理中(包括行政处理、法院审判、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鉴定,明确指出"嫌疑人在逃但警方正在抓捕"的也列入此类);(3)未处理;(4)未交代.
　　②叙述模式
　　它是指记者叙述时所采用的行文手法.我们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对事实的描述越细致、具体,可能愈有利于完整地呈现整个事件,以及建构医患关系.
　　根据报道的篇幅细节等方面的内容,本研究构建了两个类别:(1)详述(200 字以上),详细叙述了整个事件,或多次引用了人物的话语,注重细节的描摹;(2)略述(200 字以下),通篇只是采用概括、介绍的方式进行表述,未详细展示新闻事实.
　　五、研究发现
　　(一)消息来源分析
　　在总共74 篇报道中,有将近六成的新闻(44 篇,59.5%)未交代消息来源.在交代消息来源的30 篇报道中,消息来自警方的有12 篇,占比40.0%;来自民众包括网友爆料的有10 篇,占比33.3%;来自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的为5 篇,占比16.7%.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没有一篇报道的消息来源是患方及家属.其中共有63 篇(85.1%)新闻文本引述了相关人物的话语,其中分别有45 篇(60.8%)、23 篇(31.1%)、8篇(10.8%)新闻报道分别引述了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患者  及家属和专家学者的话语.在引述了人物话语的报道中,医方、患方、专家学者被引述的可能性分别为71.4%(45 篇)、36.5%(23 篇)和12.7%(8 篇).
　　从研究结果中可以看出,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和患者及家属这两类消息来源被引述的频次呈现出显著相关(r=.
　　300,p=.009),即当其中一类消息来源被引述时,另一类消息来源的话语也往往会被同时引述.此外,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和专家学者这两类消息来源也存在被同时引述的较大可能性(r=.279,p=.02).
　　至于报道中的"意见多元程度",超过四成的新闻(30篇,40.5%) 没有呈现出两种或以上的意见,19 篇报道(25.7%)引述了与原有立场一致的意见,而引述了不一致意见的报道有25 篇(33.8%).
　　尽管在话语被引述的情形下,报道才可能形成意见多元,但话语被引述的频次与意见多元程度却不一定相关.因为话语被引述的类型多,那么话语被引述的频次就很高,但可能所表达的意见完全一致,并不能形成多元.
　　(二)新闻主体分析
　　在74 篇新闻中,36 篇(48.6%)的新闻主体是院方,患方为新闻主体的有18 篇(24.3%),另有20 篇新闻兼顾了医患双方,即双主体.由此可见,院方成为新闻主体的可能性明显大于患方.
　　在新闻内容所反映的态度倾向上,74 篇新闻中的66篇(89.2%)持中立态度,明确质疑院方和相关医务人员的有1 篇(1.4%),质疑患者及家属的则有5 篇(6.8%).虽然数据显示,质疑患方的新闻略多于院方,但是大多数新闻都是客观地报道了医疗暴力事件本身,不带有明显的倾向.
　　当患方为新闻主体时,新闻报道的态度倾向完全是中立的(100.0%);而当院方为新闻主体,态度倾向上虽然大多数仍是中立的(80.6%),但是也有部分质疑院方和患方的新闻出现.另外,当医方和患方同时作为主体出现时,新闻报道的总体倾向仍是中立的,但质疑患方的情况明显多于质疑医方的.但是,卡方分析发现,态度倾向与新闻主体间的相关性并不显著(x2=3.24, df =1, p=.072).
　　(三)新闻主体的呈现方式
　　在74 篇新闻中,在事件已处理时介入的报道共有14篇(18.9%),50 篇(67.6%)报道了正在处理中的事件,只有1篇(1.4%)报道的是未处理的事件,另有9 篇报道(12.2%)未交代报道时机.而在叙述模式上,样本中的53 篇(71.6%)采用了详述的模式,剩下21 篇(28.4%)报道的叙述模式为略述.
　　在呈现已处理的事件中,新闻报道采用详述的模式(9篇,64.3%)多于略述的模式(5 篇,35.7%);在呈现处理中的事件时,35 篇报道(70.0%) 采用了详述的模式,15 篇(30.0%)采用了略述;即使是呈现未处理的事件,报道所采用的也是详述模式(100.0%);至于未交代报道时机的新闻,9 篇中也有8 篇(88.9.%)采用了详述模式.不过,卡方分析显示,医疗暴力议题的报道时机与叙述模式的相关性不显著(x2=1.87, df =1, p=.171).
　　而医疗暴力议题报道中的叙述模式与意见多元程度则是显著相关(x2=17.82, df =3, p=.000).也就是说,被报道的意见越多元,记者的叙述就越详细.在采取略述模式的情况下,两种或以上意见被引述的概率仅为28.6%;而在详述模式下, 两种或以上意见被引述的概率高达71.7%.
　　六、讨论与结论
　　大众媒体既是风险沟通的媒介,也是风险沟通的主体之一.在风险社会中,大众媒体既有再现风险与预警风险的正面作用,又有隐藏风险与扩大风险的负面作用.具体来说,大众媒体在风险沟通中主要有风险告知、风险交流、风险规避和风险放大四方面的作用.结合上文研究结果,我们从风险沟通的角度对医疗暴力议题报道做出以下讨论:
　　(一)风险告知:较为全面地提供了风险信息
　　由上文可知,消息来源在大量新闻报道中处于缺失状态,这可能与议题本身的性质有关.因为医疗暴力事件一旦发生,影响会迅速扩散,也就极易吸引新闻媒体的主动关注.此外,由于本研究所选取的医疗暴力事件主要是发生在医疗单位的、患方处于施动方而院方处于受动方的事件,所以患方在消息来源中是处于无声状态的.而在交代消息来源的报道中,警方是主要的消息来源.这就向公众传达了一个重要的风险信息:公安部高度重视卫生部门的医疗暴力事件.事实上,卫生部和公安部从1986 年至今,已多次联合发文维护医院秩序和加强医院治安.
　　研究也发现: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和患者及家属两类消息来源被引述的频次呈现出显著相关,院方及相关医务人员和专家学者被同时引述的可能性也较大.这也反映了报道的全面性,在引述上注意到了医患话语的平衡,多角度地展示了风险信息,较好地发挥了风险告知的作用.
　　(二)风险交流:要为公众搭建真正的沟通平台
　　在医疗暴力议题上,话语被引述情况的数据显示:专家学者的话语受到了重视.这就表明:此类报道不仅关注了医患双方的话语,还注入了第三方---专家学者的话语,力图为公众呈现出多元意见,展示风险全貌.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在引述患方话语时,专家学者的意见较少被提及,这是值得思考的.患者由于缺乏医学专业知识,所表达的意见难免缺乏科学性,记者在进行采访时,更应该多听听相关专家的看法.这样才能避免报道内容的片面甚至失实,同时也能确保信息的权威性.
　　另外,虽然话语被引述的频次较多,但是意见多元程度仍有待提高.因为被引述的话语大多是一致的意见,未能形成多元化的话语体系.为了搭建起真正的沟通平台,新闻媒体应该力图将各方面的不同意见展现给受众,让其在接收到多方的信息和观点后做出自己的判断.
　　(三)风险规避:应履行风险决策者的职责
　　新闻报道在处理新闻主体时,将院方作为新闻主体的概率明显高于患方.此外,医患双方作为双主体出现的频率也较高.不过,大多数的报道内容是持中立态度,也就是关注的只是事件本身,不评判对错,很好地遵循了新闻传播的客观公正性原则,也就有力地规避了相应的风险.
　　关于新闻主体的呈现方式,本研究考察了报道时机  和叙述模式两个变量.大多数报道是在事件正在处理时进行的,这首先是因为医疗暴力事件影响大且恶劣.由于事件涉及到医患双方的具体行为,大部分的新闻都采用了详述的方式,细致地再现了事发现场,清楚地交代了前因后果.
　　风险社会的特殊语境赋予了媒体一个重要的职责---风险决策者.但是,大多数报道关注的都是处理中的事件,对事件的进一步发展和最终的处理结果未能给予重视.如果不能全面观照整个事件,媒体也就难以切实履行自身作为风险决策者应有的职责.也就是说,在报道医疗暴力事件时,媒体应注重报道的延续性,进行相应的风险决策,进而有效地规避风险.
　　(四)风险放大:需适当追求意见的多元化
　　由于风险自身的不确定性和人们感知能力的局限,公众越来越依赖于媒体来揭示和定义风险.这就使得原本以工具性为主的媒体在风险的重构和吸引更多行动者方面所起的作用显得尤为强大.但是,由于诸多媒体的介入,风险的性质也开始发生变化.就医疗暴力事件而言,媒体所报道的内容会由最初的个别事件风险转变为医疗行业风险、政府行政风险,进而发展为危及全民信仰的道德风险.由于缺乏科学的全方位的风险评估,也未形成风险传播的核心信息和方案,媒体的大肆渲染和盲目跟风势必会造成风险的放大和转移,增加公众的焦虑感.
　　综上所述,在医疗暴力议题的报道中,媒体较好地发挥了风险告知的功能,但在风险交流、风险规避两方面存在不足,也需要警惕风险放大的现象.在今后的报道行为中,媒体应着重把握好一种平衡:既要提高报道内容中所呈现的意见多元程度,也要尽量避免因过多使用详述模式而引发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