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歌川广重版画的色彩调理及其晕染应用
内容摘要：日本江户末期浮世绘大家歌川广重以淡墨晕化纯蓝调理出的暗淡的蓝色，这种盛行近两个世纪而不衰的所谓“广重蓝”及其晕彩技法,对印象派的印象主义艺术晕染具有重要的意义。这是广重独自发明创造的吗？它与我国的传统绘画应不无渊源关系。
关键词：浮世绘、广重蓝、传统晕染、中国墨彩、山水版画
日本浮世绘到了19 世纪幕府末期时，歌川派便成为当时江户时代画界中最大的派系。其始祖歌川丰春（1735-1814），因其擅长描绘浮世绘早期风景版画浮绘而名重一时，开创了歌川派的序幕。歌川派门下弟子众多，在日本美术史上比较有名的除始祖丰春外，还有其门人丰国、丰广，而歌川丰国的门生又有国政、国贞、国芳等，其中尤其是以歌川丰广的门人歌川广重（1797-1858）最为著名，将日本幕府时期歌川派浮世绘艺术发展到了巅峰，因而迎来了日本江户浮世绘晚期日薄西山衰落中最绚丽而璀璨的一片晚霞。
广重，姓安藤，幼名德太郎，后又名为重右卫门、德兵卫。宽政九年（1797），生于江户八代洲河岸的一个消防世家，父安藤源右卫门。据说广重从小喜欢绘画，文化三年（1806）十一月（10 岁）就画过琉球人来江户的贡使行列图。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他承继了消防队员的父职。十五岁时经人介绍入歌川丰广门下学画，翌年得师匠丰广授予画名广重，号一游斋。初学风俗美人画、武者绘、异型优伶画等。在文政六年（1823）十一月（27岁），辞去承袭的父职而专心致力于画业。绘画技法学习狩野派及文人画四条派。天保二年（1831），广重35 岁时以一幽斋号发表了风景画处女作的《东都名所》十枚组画，翌年又加入幕府的八朔御马献上行列而前往京都，沿途将江户日本桥至京都三条大桥的53 个驿站的风景写生描绘成一套组画《东海道五十三次》，这个保永堂版的东海道五十三次发表于天保四年（1833），是他绘画生涯中最优秀的一本画集，同时该画集也是日本浮世绘版画艺术名作中的极品。紧接着又先后出版了《近江八景》、《京都名所》、《浪花名所图会》、《江户名所之内》、《江都名所》等。广重到了天保七年（1836）四十岁后的主要作品有《金泽八景》、《诸国六国河》、《江户近郊八景》、《木曾海道六拾九次》、《本朝名所》、《江都胜景》、《东都司马八景》、《江都名所之内•隅田川八景》、《名所雪月花》、《新撰江户名所》、《关东名所图会》、《诸国名所》、《甲阳猿桥之图》以及《和汉朗咏集》等。在他五十岁后直至六十二岁去世前，这一阶段出版了很多版画作品。主要有《名所江户百景》、《武阳金泽八胜夜景》、《阿波鸣门之风景》、《木曾路之山川》、《富士三十六景》、《隶书东海道》、《东海道五十三次图会》、《东海道张交图会》、《五十三次名所都会》（俗称《人物东海道》）、《狂歌江都名所都会》、《六十余州名所都会》、《箱根七汤都会》等。广重一生究竟出版了多少数量的浮世绘版画？据日本研究广重的学者内田实的《广重》一书后面附录的广重作画题目所记，至目前为止有作品名字可查的约有四千三百多幅作品，此外，书本类的绘本图绘二千三百多幅，再加上没发现的或者湮没烟海的，倘若以百分之三十的遗失率计算的话，广重一生创作了浮世绘版画作品应不少于一万幅。其中几乎都是日本幕府的名胜旧迹的山水版画，他作为一名世界级的山川版画大家而载入史册。
歌川广重在浮世绘版画艺术上所表现的特色，大都是以自然为主题而描绘成山水景物，在他艺术生涯中所抒写的自然山水画作品中，几乎都是以平远式浩瀚辽阔的江汀洲浦的画面而见长。广重笔下所描写的所有山水均呈现出自然的鬼斧神工、秩序天成、错落有致的湖山景色，在这山水画里到处充满着情趣、轻盈、愉悦的氛围。歌川广重不愧为日本江户时代的一个伟大的山水画大家，他创作的无数风景版画都给人赏心悦目、回味无穷的境界。湖面开阔而空远、迷蒙，草木葱茏，阡陌纵横，屋舍村宇，掩映其间。在他的山水画里继承而弘扬了平淡天真的中国江南画派的特有风格，丰富了世界风景画的表现技法。
日本歌川广重创作的浮世绘山水风景版画在色彩技法上的表现则是匠心独运。这是广重山水景象中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他的色彩调理对日本美术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自江户末期日本民间一直盛行的“广重蓝”经久不衰，一种色彩，将与一个人的姓名相结合流行于日本市井巷陌一二百年，这确实是日本浮世绘版画艺术所创造的一个神话，而广重创意的这种蓝色调到底如何？为何日本美术对这一色彩如此一往情深？日本学界又为何要挑战世界特意抛出一个国际化的色彩词汇概念？日本民族又为何要将广重创作风景版画所经营的色调推向世界舞台？这一系列问题都是历史留下的谜团，真的无法解开吗？“应该不是”，笔者认为这不会是无解，而是一百多年来日本不愿意解开的缘故。众所周知，广重仙逝后日本进入了明治维新经济高速发展的重要历史阶段，随后坠入帝国军国主义侵犯掠夺了许多亚洲国家，由于日本经济的高度发达与国民普遍侥幸存在的大和民族优越感意识，使富裕后的日本不太愿意承认以往文化“拿来主义”之事，尤其是敢直面当前经济、国力远远还落后于她的国家曾经所予与惠益的事实。因此，日本在某种程度不得不肯定培育了她成长的中国传统文化，同时她的心理会更喜欢去否定这种传统文化，这是日本民族性格丑陋的一面。所以对表现在艺术文化方面的历史问题，就会消积回避或不太愿意去客观面对。相反地她会积极地将自己的传统艺术文化往西方那边靠。这是日本学界在这一百多年来，对中日传统艺术文化遗留问题的真实现状。
广重在浮世绘版画色彩上的表现技能，实际上很早便已显露出来。早在歌川广重尚未成名之前，当时歌川派丰国便已进入全盛时期，英山、英泉等人也闻名江户画坛，他们的赋彩调色技法均为浮世绘版画家所争互仿照。然而，广重身为歌川__派却不学这种现成的调色法赋彩，而以自己独特的色彩调理方法去表现与众不同的艺术造型。他当时用浓彩描绘美人画《外、内姿八景》，一图二景将一幅画分为上下二部分，右上角部分在圆形的额框内写上室外景物，下面部分则描绘美人图，这组作品是广重早期美人画的代表作品，约为文政四、五年（1821-1822）所作，该作品在色调描绘上，则与当时的画家的作品具有迥然不同、独到韵味的表现。广重在浮世绘版画艺术上的成就，不仅描绘美人画，还有异型演员画、武士绘、花鸟画、历史画以及鱼虫戏作，他描写最多、成就最高的则是风景版画。他所创意的“广重蓝”，主要是指描绘于浮世绘山水画上的用淡墨破开蓝色而呈现出一种独具特色、微妙变化的蓝颜色，这种新颖的蓝色调是以他版画杰作《东海道五十三次》组画的刊行问世而拉开了序幕，整幅画面主色调是以这种蓝颜色大片描绘出浩瀚千里的烟波与一望无际的苍穹，这种蓝颜色成为整个画面构图造型的基本调子（如图1）。
由于墨汁淡化破蓝色调理出的暗浅色蓝在日本以往绘画表现上是前所未有的举措，给人以耳目一新的震撼，它显示出的韵味是极具沉着、稳重、兼备些微涩味，如雨后的山川在清新爽朗、心旷神怡之中洋溢着空荡和谐的氛围。广重以这一别具一格的色调滋润着他创造的精神世界里的水墨山水，在日本美术史上前无古人、破天荒运用这种基调入画，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自浮世绘风景版画《东海道五十三次》发表后，一发而不可收，在色彩调配方面便以这种别开生面的“广重蓝”基调定格作画，从此广重就形成自己的面目，只要人们一看到这一色彩的浮世绘山水版画，就会马上想起歌川广重，无需再去看落款署名的必要。所以这种采用淡墨晕染化开蓝色调理出的暗淡的蓝色，在日本江户画坛具有划时代的开创意义和深远影响的价值，从此“广重蓝”的名称便流行开来。日本浮世绘版画艺术表现了日本江户町人的思想文化和审美心理。我国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云“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1]，句中反映出人之情感与色彩微妙变化之间的差别，各不相同的颜色会感染人生出别样的情绪。歌川广重在浮世绘山水版画中稀释渲染出的这种水天化调子的蓝颜色，与江户町人对日本自然山水的感受及其当时对社会生活的体验，应该说是不谋而合的邂逅。江户市民从广重创作的水墨山水的蓝色基调中品味日本自然山川的沉稳与宁静的韵味，这种独具微妙的“广重蓝”与大自然四季风物变化、湿润的日本山川，以及在此环境中生活的江户町人的性情，有很多相通的地方。毫无疑问广重的色彩调理是深受江户市民的喜爱，素来被日本学界认为是最擅长配色的画家之一。
例如日本研究广重的著名学者内田实指出：“倘如在浮世绘版画的配色方面，将严格选拔出类拔萃画家的话，可以说在春信以后，只有写乐、广重二人，其余的即使在技能上高明的，简而言之也是沿袭铃木春信的技法而已。”[2]歌川广重浮世绘山水版画的赋色调彩特点，除了大量运用深受江户市民喜爱的“广重蓝”色调外，主要还采用墨色。根据中国古代“墨”分六彩，黑、白、干、湿、浓、淡六种色彩[3]，广重极其擅长于墨色的水分调配，在墨彩的干湿与浓淡上运用自如。他创作的浮世绘山水版画，整幅作品的主色调是居于蓝与淡墨之间，形成一幅十分和谐、稳重、静寂的自然画面。同时，在这种蓝与淡墨的基调里，夜晚的天空则以暗淡的浅蓝晕染，白天的天空则以红渗入黄调和的色彩渲染，黄色破红色晕化调理出的淡黄红色，不少运用于天空与路面的色调，笔者推测这可能是广重为了谐调整幅画面的色彩光度，才特意用黄红色去表现白天的天穹及空气，否则，整幅画面就会显得十分暗淡而失去和谐气氛。黄色调是他画面的第三种色调，用得比较频繁。
此外，绿色也用得不少，如山体、绿地等面积较大画面构图造型的渲染。红色使用得不多，仅用于白雪皑皑之中衬照出建筑物的红色，或者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之类的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紫色用得更少，只是偶尔点缀而已。在广重的色彩调配上，最令人惊叹的便是他使用色彩淡化调色晕染这一匠心独运的调理手法（图2），诸如上面所述的用淡墨晕化蓝色调理出“广重蓝”，就是水化墨彩浓淡的运用，尤其是淡墨的灵活应用堪称一流水准，还有在两种颜色间的调配，先将某种颜色破水淡化，然后再渗入到另外一种颜色，调和出淡色调的两色混合色彩来。广重创作的山水风景作为浮世绘版画艺术的一朵奇葩，是日本美术对人类的文明和世界绘画艺术的发展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它最初是通过包装日本陶瓷器皿而传入欧洲国家，对法国印象派莫奈、雷诺阿、西斯莱以及荷兰的梵高等印象主义者的艺术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这一点上看，广重是地地道道的日本早期印象主义者。他利用淡墨晕化纯蓝调理出“广重蓝”，对印象派的印象艺术晕化调色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一色调是油画颜料根本无法调配得出的独一无二的色彩，“广重蓝”作为日本美术独特的颜色，极大地丰富与发展了世界绘画艺术色彩。但是这种晕彩调理方法真的是日本独自发明创造的吗？它与我国传统山水画的“墨分六色”、“晕染”有什么不同之处？这早在《十竹斋书画谱》与《芥子园画谱》等传统绘画摹本里就阐述得一清二楚了。
注释：[1] 周积寅编著：《中国画论辑要》，江苏美术出版社，南京，2005，第256 页。[2]（日）内田实：《广重》，岩波书店刊，东京，1978，第194 页。[3] 清代画家唐岱曰：“墨色之中分为六彩。何为六彩？黑、白、干、湿、浓、淡是也。六者缺一，山之气韵不全矣。”（《绘事发微》）也有“墨分五色”之说。张彦远云：“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历代名画记叙论•论画体》）
参考文献：[1] 周积寅编著：《中国画论辑要》，江苏美术出版社，南京，2005。[2]（日）内田实：《广重》，岩波书店刊，东京，1978。[3] 万国鼎：《中国历史纪年表》，中华书局，北京，2005。